Koto Bane

 

那雙溫柔、閃爍著異樣金光的貓眼，亞歷克迷迷糊糊中什麼也看不清楚，眼睛睜開只看見那雙眼。

好熟悉——

但是不一會兒工夫，亞歷克再度被拉回可怕的黑暗中，他的腦袋一片混亂，苦痛而無法掙扎逼得他快喪失理智。

「噓⋯⋯放輕鬆，別怕，我在這⋯⋯」溫柔的聲音隱約產生安撫的功效，亞歷克漸漸停下慌張，雙眼得以再度睜開。

他困惑地看著那張憂心忡忡的臉，一雙貓眼和他對上，他蹙起眉，滿是不解。

亞歷克低聲呢喃了幾個字——甚至連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——然後又是一次深睡。

 

對了，是馬格努斯，他怎麼可能不知道他是誰。

 

那種想回到現實卻回不去的感覺一點都不好。

這次他安穩地睡了，不再像片刻前意識清醒著時那樣得恐懼。一陣一陣的劇痛退去，也不再呼吸得像是快窒息一般，也因為身體漸漸放鬆，而同時少了痠痛和無力感。

一夜無夢，真正醒來時只看見疲憊堆滿整張臉的馬格努斯，他才意識到救了他的是誰。

布魯克林大巫師。他們不過才見過一次面。

「晚安。」對方在他額上留下一吻，他還來不及解釋自己休息夠了，馬格努斯已經快步開門離去。

※

亞歷克常常懷疑究竟什麼是真什麼是假。好比那次他為了「道謝」找上門，卻意外替他們建立了「正式」的交往關係。

本來那星期五晚上他打算再次造訪大巫師的家（同時還得試圖擺脫傑斯和伊莎貝的問話，好在前者早忙著和克萊莉鬼混去了），但對方傳了火訊來表示會到學院門口接他。

這下更緊張了，馬格努斯要親自過來。

這沒什麼，他提醒自己，我去或者他來都是差不多的，只是⋯⋯只是要更小心被傑斯撞見。

他沒有約會的經驗，但他想第一次很重要⋯⋯也許要再重新給一個比較友善的第一印象已經來不及了——考慮到他當初相當不友善，甚至算得上是有些差勁的態度——所以他這次才應該要把握機會⋯⋯

 

「呃⋯⋯咖啡？」

馬格努斯抬眼，亞歷克有些被那眼神攝住，對方對著服務生道：「兩杯咖啡，五顆糖，謝謝。」

亞歷克低著頭盯著桌面看，手指無聊地敲著桌面，打著沒有意義的節奏。

第一次約會在蒙迪的咖啡店，他沒來過這地方，但既然馬格努斯提議了，他也就理所當然地來了。亞歷克解除了魅影術，換上蒙迪樣式的外套遮蓋住身上的符印，而馬格努斯除了在顏色奇異的眼瞳上施展了法術外，反常地沒有化妝、穿著他衣櫃裡最「樸素」的西裝（至少他這次穿了褲子），大概也不想太惹人注意，畢竟約會是屬於他們兩人的時間，無需其他人多餘的目光，以這點而言，他其實蠻體貼的。

亞歷克定神一看仍看得見那雙金色貓眼，如往常般魅惑，同樣地回望著他。馬格努斯分明不需要多餘的打扮就有足夠魅力，他不明白對方為何總之要打扮得花枝招展的——他自己也不確定這詞究竟適不適合形容馬格努斯。

「所以——」馬格努斯先開口了，「我想你也從來沒有約會過？」

亞歷克老實地搖了搖頭，「這是第一次——」

「那你想我們能夠幹嘛？」馬格努斯對著他笑。

亞歷克聳聳肩，望向隔壁桌那對情侶，又將視線移回來。「聊天？」

馬格努斯笑出聲來，說道：「你知道，也許我們可以——練習接吻？」

亞歷克愣了秒，臉忽然紅了，「練、練習接吻？」

「不對嗎？」馬格努斯挑起一邊的眉毛，「戀人都這樣做。」

「戀、戀人⋯⋯」亞歷克喃喃複誦了一遍，緊張地漲紅了臉。

馬格努斯見他反應，得意地笑道：「瞧你上次那麼不熟練的樣子，我想得多點練習。」不等亞歷克反駁，他又繼續說道：「或者，我們可以練習在眾人的目光下牽手？」

服務生在此時送上了兩杯咖啡，亞歷克暗自慶幸不必回答馬格努斯的提議。

馬格努斯多了一小碟方糖，他優雅地投入兩顆，亞歷克看著他的動作一面拿起自己面前的咖啡杯，一面想著為何一個平常都從咖啡店「偷」飲品的人，這日要特別帶他到現場喝，而且還是蒙迪的店。

「等等。」馬格努斯伸手阻止了亞歷克正準備喝一大口的動作，「先喝一點點就好，你可能不知道咖啡的味道有多⋯⋯」

亞歷克滿臉困惑地說道：「我當然知道咖啡是什麼味道——」他伸出舌頭舔了一口，下一瞬眉頭就皺成一團，他猛咋嘴，不可置信地盯著杯子裡的東西。

「很苦。」馬格努斯笑了，往亞歷克的杯子裡丟入剩下的三顆糖。

「我喝過更難喝的東西。」亞歷克放下杯子，不甘心地說道，「只是沒做心理準備而已。」

「親愛的，」馬格努斯一面替他攪拌一面說道：「不要小看這東西。」說著他的另一隻手覆上了亞歷克平擺在桌面上的手，後者沒有閃躲，只是一臉緊張地看著他。

那感覺很奇怪，他當然不是第一次摸到別人的手，但是馬格努斯——那是馬格努斯。那些修長的手指指節分明，分別戴著外形奇特的戒指，溫熱的掌心隨著手的主人牽起他手的動作貼在一起，手指分別插入他的指間空隙，他的手被緊緊扣住。雖然他不冷，但手被握住的溫暖感很舒服，很像那時他躺在病床上，因為大惡魔的毒液受苦無助時，那雙安撫著他的手⋯⋯

※

Fuck.

亞歷克在混沌中睜開眼——當然，不是「真的」睜開眼，只是他不曉得在這種情況下還會被記憶拉著走。

這是惡魔毒的另一種症狀？回到快樂的過去？——當然，那是快樂的回憶，只是對現在的他來說，那回憶反而帶來更多遺憾與痛苦。他和馬格努斯一同經歷過的一切，無關乎過往本身愉快與否，那些過往本身的存在就足以讓他的心隱隱作疼。他一度猶豫是否該逼自己忘記，逼自己放棄和馬格努斯重新來過的希望，但可笑的是，他自己也明白「忘記」不是說到就能做到的。

在他心底他還是希望能回到過去的。

‘Aku cinta kamu.’

馬格努斯用母語吐出的那句話幾乎教他心碎。如果你愛我⋯⋯如果你愛我，你怎麼忍心讓我那麼難過。

一股深沈的情緒湧上，悲傷的浪在他心中洶湧翻卷，亞歷克再度捲入記憶的漩渦裡。

 

刪減片段

亞歷克有一種自己在船上的錯覺，載浮載沈。而他知道他不是真的在船上，因為他這輩子除了第一次上船是為了阻止華倫泰，唯一一次搭船，是和馬格努斯在威尼斯⋯⋯在對方的千勸萬勸之下才上船的。

船有什麼好呢？幾片木板放在水上⋯⋯

然後那種飄搖感消失了，取而代之的是平穩的踏實感。

他已經沒了一點睡意，於是睜開眼坐起身，房間一室的昏暗令他無法立即認出，但隨即他發現這房間並不陌生，而且屋子的主人本來就喜歡讓室內保持昏暗的燈光。

馬格努斯的房間。

昏紅的色調佈滿所有擺設，門窗上有刻著東方花紋的古典窗格，但無法直接看到外面，亞歷克分不出現在究竟是白天還是黑夜。房間整體是馬格努斯一貫的古怪風格，被單、枕套、座椅、桌布上刺有一系列的錦繡圖案，床邊的櫃子有好幾盞蠟燭和奇異的塑像。

喵主席無聲地鑽過他平放的手邊，亞歷克把喵主席抱起，與那雙貓眼相對望。

「喵。」

亞歷克把喵主席放在床單上，順著牠背上的毛撫摸。

「喝點水吧。」馬格努斯不知何時出現在門口，他穿著平常的那套休閒西裝。亞歷克愈來愈覺得他簡直是一隻貓，走路無聲無息的。

下一秒亞歷克的手中憑空出現一杯水，不過他已經習慣馬格努斯這種「偷懶」的做法了。

在亞歷克大口喝水的同時，馬格努斯走上前，坐在床緣看著他，那對金色眼瞳看起來熠熠有光。亞歷克放下杯子，遞給馬格努斯伸出的那隻手，巫師的手一抓，杯子又憑空消失。亞歷克靜靜地看著他的動作不發一語。他還沒想好要說什麼。